大蚊

追风赶月莫停留!

《十三岁的凡人》


也没人知道为什么银灰会这么明显地示好,毕竟他身价太高,从他身上削下来的一片指甲可以换栋楼。他不用去主动追求什么,就有人帮他揣摩,然后把他想的送到他跟前。

所以他现在太不正常了,看起来像个凡人,虽然即使他在献殷勤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教养与风度翩翩,他奉献的很有技巧,每奉献一次都会提醒强调一下自己的奉献,可奉献的次数又隐隐显出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奉献了多少。

像小美人鱼递给你一颗自己的眼泪,“这是珍珠哦!很珍贵的珍珠!”然后又递给你一颗,“很宝贝的珍珠,你要收好!”再递给你,“只给你!只给你!”递过来一颗又一颗。

献殷勤这件事本身放在银灰身上就很诡异,可没人能说那不算献殷勤。他签下协议之前依然很认真很仔细地看,阅读,可是又完全不管那上面写的是什么。他会谈判,会讲讲条件,象征性的。两个猎人瓜分猎物必将是一番博弈,其中一个说:“我要这头鹿胃里的草糜,三分之一的鹿角,还有她鹿角碰到的最后一根树枝。”

另一个对这些条件愣了一下,佯装贪心的猎人继续说,他叹息:“我就知道这些要求太过分了,好吧,好吧,实在是不应该从罗德岛这里占便宜,那三分之一的鹿角我便舍掉吧。”

这样的协约签了一次又一次,有警觉的干员说,恐怕是心怀着什么阴谋吧,那位大人;还是少些接触吧,那位大人。

罗德岛的博士藏在防护服后,点点头,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。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,胡茬生长,所幸还是黑色。这位博士平时站姿的特点是含胸,肩膀紧绷着,又因为防护服的宽大,看起来松松垮垮没有站像。签协约的时候,他倒是会支撑起骨架,那时才显出他身材的高大,防护服也不松松垮垮,很合身很服帖的契合了他的身形。银灰一米九多,博士站直了跟他居然没差多少。

常常套着防护服,不知道人类的内里会不会被悄无声息的替换。可银灰好像能很轻易地透过深色的面罩看到里面的面庞,他会说些让人大跌眼镜的话,比如“见到我应该微笑”。

他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偏冷硬,但换上了一副微笑示意的神情,总是叫人如沐春风的。

他处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,不知道为什么能分出心来,叫上博士去甲板上眺望风景,看看什么时候下雪,博士也居然真的会去。这种事实在太叫人神经过敏,带给人的冲击巨大,但仅限于第一次,后续情况好了很多,再担心博士安危的干员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。

他们立在甲板上,感受并不洁净的风带来晨雾和沙土,银灰的银白色头发也只有在此刻看起来那么柔软。他领子上有黑色的绒毛在骚动他的脖子,让他的形象更接近一只狐狸,会眯眼微笑的狐狸。

博士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嗓音难免沙哑,清一清后继续说,说得居然也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要紧事。他说:“菲林的成年和幼年,体型差别很大。”

银灰一挥手杖,冰冷的气流夹风带雪地破开雾霭,向前向上破出隐约的晴空。他已然忘记十三岁的自己是用怎样的神态笑,用怎样的悲痛哭,可他还记得他当年是如何的渴望生命,渴望永远不会冷却的夏天,渴望爱。

他初次奉献爱意的对象现在比他略矮一些,曾在他记忆中是十分高大的样子,如今失去了沉沉甸甸好些年的记忆。他现在仍缱绻地爱着的对象站在他旁边,沉默不语的,欲言又止的。

这份爱意在缥缈的年代里,活像一个情意绵绵的自欺欺人,在别人问起生存下去的理由时,不知道可不可以勉强拿这个博得别人的眼泪。只是它比一瞬间的爱恋来得更绵长、郑重,如果这是他银灰为了显示自己重情重义的一个自我感动,那它延续的时间,未免过长,过长。

他嘲弄自己的感情,嘲弄它的不合时宜、没头没脑、难以启齿、软弱、矫情、复杂,却从来没嘲弄过它的真实性。而这又是为什么?

他和博士站在甲板上的时间足够久,于是雪终于降临,空气一度那样冰冷浓稠也终于得到了解释。银灰没有想到该说什么,风雪也开始狂暴,那就回去吧。

他仍然不大敢对自己承认,自己对这个尖锐的世界敞开一个口子。这个口子不见得比他本身脆弱,但可以让寒冷倒灌,冰封他,抹杀他。

——也可以让晴空里的阳光照进,湿润他,抚平他,让他十三岁的年幼的灵魂再一次苏醒,懵懵懂懂地生出对温暖的初次渴望。一如他的爱一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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